謝謝遠流的子敬編輯跟我分享這本書。
我是一個兒童精神科醫師,
除了看診之外,有時候會到社區、學校等單位講課,算是稀鬆平常的事情,其中比較特別一些的經驗,是到少年家事法院幫少年們上課。
這本《不會切蛋糕的犯罪少年》邊讀,邊想起這幾年來,偶爾幾個週末要到少年家事法院上假日輔導課的過程。
幾年前,科裡的老師問我有沒有意願去少年家事法院幫忙上課。
老師跟我說:「要有心理準備喔,他們不會理你,你就當成唱獨角戲吧」。
上課的對象是一些犯了某些行為的少年。
聯絡的過程中,詢問法院希望我講些什麼。
少年家事法院希望講一些「對少年有好處的兒童青少年精神科有關的課程」。
像是什麼呢?
法院回覆:像是常見的兒童青少年精神疾病啊,成癮啊,都可以。
我打開臺灣高雄少年及家事法院的網站,想查查這些少年到底「輔導」些什麼。網站寫著:「假日生活輔導之意義:對於偏差行為較輕之少年,不採監禁措施,而將其交付專人或特定之機關團體,利用假日施以品德、心理、課業、習藝及勤勞輔導,以改正不良習性,養成其守法精神」。
看起來是非常崇高的理想。
我心想著:第一次接受這個任務,照著法院的要求定題目吧。
隨著課程時間到來,我第一次抵達少年家事法院,見到少年。
法院人員帶我進到教室,說台下的少年們說:「欸~這是醫師喔,特地假日撥空來幫你們上課,要珍惜啊~一定會很有收穫的啦,要好好聽喔。」
然後,我聽到台下「嗤~」的一聲,感受到空氣的冷漠和不屑。
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,大部分的少年,都用很空洞的眼神看著我;
有些少年陸陸續續拖著腳步走進教室,有些在桌下偷偷玩著手機。
有些直接把手機拿到桌上來玩、有些開始打起瞌睡。
只有一兩位少年有少許眼神接觸和回應,還有一個奮力做著筆記的家長。
課程中不時有法院人員從教室後門突然進入教室「突擊檢查」,敲敲桌子要偷玩手機的孩子收起手機、拍拍打瞌睡的少年要他們端正坐好。
我第一次的「假日輔導」的確在近乎獨角戲的狀況下完成了。
幾年來,上的假日輔導應該也有20次了吧。試過幾種不同的上課方式,講課、影片、互動問答、小遊戲,有互動的授課方式,回應會多一些些,但基本上還是冷漠為多。
這些是對少年好的課,理論上是的。自己也很認真準備。
但是,他們願意聽嗎?他們喜歡聽嗎?
這些「覺得對少年好」的課程,他們也覺得好嗎?
在不知道孩子的背景、沒有跟他們搏感情的狀況下,這樣的課又能聽進去多少呢?
場景轉到最近一年來跟某個機構中的幾位孩子相處的經驗。機構中有幾個孩子,身上是有保護管束處分的。
什麼又是「保護管束」?
再次打開臺灣高雄少年及家事法院的網站,網站寫著: 保護管束係對於偏差行為少年,不採監禁措施,而將其交付專人,施以特別之監督與輔導,考察其行狀,矯正其不良習性之保護處分。
跟參加假日輔導的少年們,都是屬於出現「偏差行為」的少年,只是假日輔導的少年偏差行為「較輕」,也就是保護管束的算是「較重」的。
怎麼樣算較輕呢?怎麼樣算較重呢?
進入這個機構前,整個團隊先認識了孩子的背景。規劃一系列軟性的活動(不是課程),期盼孩子們「先不排斥我們」。看電影、騎單車、打籃球、爬山…我們不講課,我們先認識彼此。
我必須承認,在進入機構前,我自己心中是帶點害怕、帶點焦慮的,不太確定平常在診間的經驗,能否也在機構中運用。他們會「很壞」嗎?
接觸到這些孩子之後,發現就是一般的孩子。也許有點江湖味,但孩子的樣貌和純真還是有的。歷經了將近一整年的相處,才稍稍多認識了一點,也才發現有些孩子的確跟書中提到的一樣,介於邊緣智能和輕度智能障礙之間,甚至有些也合併其他狀況或身心問題。這些處境讓他們在學校應付一般的課業有困難,記過、抄抄寫寫、勞動服務,是常見的處罰,希望他們「好好反省」。但是那些抄寫的懲罰、反省、大道理,似乎太遙遠了。但在陪他們進行這些「休閒活動」的當下,能夠小心翼翼地試圖認識他們、了解他們。
出現這些行為問題的孩子,往往不是「壞」,而是求救的訊號,甚至是「我能力還不到這裡,請幫幫我」的訊息。大人們需要先平靜自己、試圖了解他們,有一定的關係基礎和能力評估,話比較有機會進得去心裡。
書中有一句話我很喜歡:「孩子心門的門把裝在門的內側」。我們在心門外溫柔地敲敲門,期待孩子回應、打開門的那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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