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經想過,自己死後是什麼樣子嗎?或者說,曾經想過自己會怎麼死嗎?死後又會是什麼樣子呢?最了解「死後樣子」的人,應該就是法醫了。法醫不只了解「死後的樣子」,還得依賴這些了解,試圖為死者解答死亡的原因。最近我所參加的「恐怖的讀書會」,選讀了《屍體證據》一書,講法醫在解剖台上看見的死亡真相。
這本「屍體證據」的作者西尾元教授說,法醫是死者在前往另一個世界之前「最後對話的人」,要詢問他們有沒有什麼話來不及說、對這個世界還有什麼留念?法醫的工作,就是在面對解剖台上的遺體時,聽取他們沈默的訊息。
身為「醫治活人」的一般醫師,即便行醫再久,聽到病人的經歷、看到病人的病情或傷勢,總還是會觸動一些情緒,但必須盡快恢復冷靜,思考最適合的處置方式。而擔任「死者代言人」的法醫師,所解剖的各種屍體,其實大部分來自於社會的弱勢族群——意思就是,背後也有許多令人不捨的故事:孤獨死亡、貧窮、「老老照護」(老人家照顧另一個老人家)、失智、各種精神疾病、霸凌等所造成的死亡。在面對這些也讓人不捨,卻又永遠無法再對話的屍體時,法醫師同樣要盡快恢復冷靜,完成既定的工作,幫助屍體「說話」。
這些死者是怎麼死的呢?如果可以做些什麼,他們是不是就可以不會如此死亡?在死亡的原因中,就跟生者的世界一樣,也是有「階級存在」的;甚至在找尋死因的過程中,也存在「階級」——日本各都道府縣的法醫解剖執行率有很大的差異(事關不同的解剖案件,所花的費用不同),就像台灣的各個縣市一樣,分到的資源各有不同。
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法醫有印象呢?
小學時曾經很迷一個電視節目「玫瑰之夜」。這個節目在當時的每週六晚上播出,有來賓分享靈異故事和觀眾寄來的靈異照片,還會有攝影師來解析靈異照片的真偽。當時的每個禮拜六晚上都又愛聽又害怕又害怕。怕的是自己會不會也遇到靈異事件?會不會也因為意外死亡?會不會死狀淒慘?當時的來賓故事中,「楊日松法醫」也是很常出現的名字。楊日松法醫所經手的靈異故事和奇聞軼事在這節目中經常出現,應該是我對法醫最早的印象。後來家中也出現「神探法醫-楊日松」一書,小時候讀過多次,邊讀邊常常自己嚇自己。
隨著越長越大,對死亡的恐懼逐漸消失,轉而變成對各種鑑識案件/刑事案件的電視節目的愛好。一直到大學,大六的法醫學課,應該是最「貼近」法醫的一次,但也僅止於上課而已。畢業至今第十年,班上應該也沒有同學踏入法醫學的領域。
法醫在台灣依舊是人力極度短缺的行業。根據法務部統計,2013~2018年台灣平均一年送交解剖屍體的案件約2037件,但全台灣能夠執刀解剖的公職法醫師只有三位。因人力嚴重不足,剩餘的案件會分派給擁有解剖資格但不在公部門任職的「兼任研究員」處理,但全台的兼任研究員也只有八位。這樣分配下來,平均一個人一年要解剖185具屍體,而一年的工作日也才250天左右,每1~2天就必須完成一具屍體解剖(還得寫報告)。這是一件很沈重的事實。
除了死者之外,法醫專業也會處理生者。像是目前的兒童虐待的驗傷業務,也需要法醫師的參與。總之,都不是太令人高興的工作內容。書中有許多句子和故事,讀起來也是很沈重的,但也發人深省。
作者問了一句:什麼才是「幸福的死亡」呢?
作者問了一句:什麼才是「幸福的死亡」呢?
我想起我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年,所照顧過的一位腫瘤病人。
他的脖子長了一顆非常大的腫瘤,腫瘤大到壓迫重要的血管和神經,已經沒辦法開刀了;因為也逐漸壓迫氣管的關係,他的呼吸越來越喘,而被家人送進醫院。為了讓他順利呼吸,要幫他開氣切手術。在身體檢查之後,發現他身上也有其他的癌細胞擴散。在病情解釋之後,他很清楚知道病情的嚴重性,也知道如果接受了氣切手術,生活會有其他不便。最後,他決定出院,不再治療。
住院的這幾天,他還能講話,跟我談了不少。他知道腫瘤會越來越壓迫氣管,他將會越來越沒辦法呼吸、窒息而死。他與家人仔細討論和安排出院後要完成的事情,雖然悲傷,但很平靜。
對我來說,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——緩慢地窒息而死。但出院時,我看到他堅毅的眼神。他出院後,我繼續著住院醫師的生活。有一天,我想起這個病人,查了資料、撥了電話到他家。
是太太接的。太太在電話那端說,「他已經完成他所有安排的事,在家裡雖然越來越喘,但都是他自己所預知的事,想逼他來醫院也沒辦法。前陣子,已經在家中過世。他說,謝謝你在那次住院跟他說很多話。」
我想,這應該也是一種幸福的死亡吧。在自己的意願下,接受自然的安排。直到生命最後的一刻,我們會怎麼活著呢?認真活在當下,是一件很重要的事。
這本書,是本承載了許多死者故事的故事書、是本講述法醫學知識的科普書,更是一本法醫師回顧自己走上醫學之路、回顧從醫哲學與信念的自省之書。
讀書會完成時的笑容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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